2011年7月**中午12时34分,长沙一间不足20平米的出租房里,杨春辉的眼角流出一滴泪来,生命的气息也在这一刻消失。从被确诊为肾癌晚期到撒手人寰,杨春辉只撑了3个月。这3个月里,他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捐献角膜。
杨春辉1982年生于湖南隆回县高坪镇毛坪村。小学没毕业就说什么都不再去学校;15岁“出**”当汽修学徒;17岁只身前往长沙打工,人地两疏,他只能干没什么就业门槛的重体力劳动,他渴望在长沙闯出一片天,干活不惜力,很受包工老板的赏识。但“就像钢一样,总有脆的时候”,“他干活是透支性的”,这或许为以后患肾病埋下隐患;23岁,杨春辉经人介绍,娶了唐清梅,陆续生下3个儿子——就在生活渐有起色的时候,不幸开始接连降临:2008年,杨春辉的父亲因肺气肿离世;2010年,年仅2岁的大儿子罹患病毒性脑炎夭折;紧接着,厄运落到杨春辉身上。从2010年开始,杨春辉常觉得腰疼、大腿疼痛,但他迟迟没舍得花钱去正规医院,2011年正月,他在家人的督促下,开始转战各大医院求诊,但每个医院给出的结论都不一样,4月份,他被最终确诊为肾癌。弟弟杨磊回忆,没有确诊的日子,兄弟两人独处时,杨春辉含着泪跟弟弟杨磊说,“不知道什么病,想哭……”。图为2011年6月17日,杨春辉被宣告不治后,摄影师为他拍摄的肖像。
肾癌在几个月的时间里迅速摧垮了杨春辉的身体。有一天,在病房里看电视时,杨春辉突然指着关于眼角膜捐献的报道画面,对杨磊说,“我死后要捐眼角膜”,很简单的一句话,但是很郑重。杨磊没有跟杨春辉详细讨论过他捐赠的动机,他事后猜测,也许因为哥哥想为家人“积德”,“自己这么年轻就死了,还是想要做点事情。”杨春辉曾对杨磊说。图为二弟杨磊陪伴着杨春辉。3
为了节省开支,杨春辉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住院,在医院给出最终审判后,杨磊将杨春辉从医院转出,搬到了板仓小区附近200元一月的出租房。十几平米的出租屋由一道墙分为两间,外面是起居室,里面是厨房和厕所,由于单面通风,难闻的气味一直萦绕在屋内。杨春辉就是在这里,度过了生命的最后时光。图为杨春辉蜗居在简陋的出租屋里,床上堆满了来不及收拾的杂物,那些纸质品多是关于抗癌药物的。4
肾癌发展到后期,疼痛能将患者折磨得不成人形。2个月里,杨春辉的体重下降了一半,原本精干结实的身体最后瘦的怕人。5
杨春辉瘦得怕人,黑黄的皮肤像是一层油毡纸一样贴在突出的骨头上。6
为了省钱,杨春辉放弃了不少止疼药,病痛成为生活的最常态,炎热的夏夜,他时常疼得止不住呻吟。但有外人在场时,再疼他也不出声。图为疼痛袭来,杨春辉侧转身子,想竭力掩饰,但双腿已经痛得蜷缩起来。7
在外人或者镜头前,杨春辉流露出的痛感,无不是花费巨大意志力克制的结果。记者在走出病房后,透过一扇他事先并不知道的玻璃向病房内张望,才发现他的脸皴缩成一团,痛得打起滚来。对于这个男人而言,忍受病痛,表现得不为痛苦击倒,或许是一件有关尊严的事。8
夏季的长沙,炎热潮湿,带着异味的屋子里只有一台电扇,苍蝇嗡嗡作响。一到夜里,蚊子纷纷疯狂出动,盯得孩子身上全是红包。大人自顾不暇,孩子们暂时被忽略了。9
2个不到两岁的孩子,会不停地吵嚷哭闹,杨春辉身上疼的时候,就想安静,希望孩子离自己远点,妻子唐清梅就带着孩子回到婆家。10
不疼的时候,杨春辉又会非常想孩子。唐清梅也说不清丈夫为什么会冒出捐献的想法。平时,丈夫只是发着呆,述说对两个儿子未来的担忧,梦里叫他们的名字。在这之前,他甚至从未了解过器官移植方面的事情。图为妻子唐清梅和两个孩子。11
2011年6月中旬,杨春辉夜里突然病痛发作,呼吸困难,被送到医院急救——尽管因为医治无望他们曾搬离了这里。这是所有癌症家庭都面临过的困境,不到最后一刻,总是不能放弃医冶的希望,拖得一刻是一刻。杨春辉在当晚被抢救过来,但病情并没有好转。每隔一段时间,他的腹部就会积水,即使是在服用了止痛药后,杨春辉依然忍受着常人难以想像的病痛,手按腹部成了他经常性的动作。12
在杨春辉发病前,家里和弟弟杨磊的所有积蓄已经花光,还欠了几万元债务。杨磊把杨春辉送到收费相对低廉的长沙市中心治疗。急诊病房里,杨春辉身上插满了管子,在和病魔做最后一搏,隔壁病床的一个女孩悠闲地玩着手机,她并不知道一帘之隔的病友,已经在医学上被判了死刑。13
2011年7月19日,杨春辉去世前一天,杨磊杨鑫俩兄弟一起帮着哥哥翻身。此时的杨春辉已经连翻身、起身这样的动作都无法完成。他的身体太过消瘦,躺在硬板床上,硌得自己生疼。每次翻身杨春辉都用力扣住弟弟的脖子,兄弟俩会慢慢移动他的身体,让他不至于太痛苦。杨春辉比杨磊大6岁,比杨鑫大9岁,很早就离家闯荡,和家人也很少联系,“他出**后,没相聚几回,近几年过年他也很少回去。”这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杨春辉要拼命挣钱讨老婆、养家,来回家乡耗时耗钱,另一方面也是在躲避当地超生的惩罚。多年来相聚无多,兄弟已经变得有点生疏。杨磊说,大哥生病后,三人重新聚在一起,“找到了一些小时候的感觉”。14
2011年7月**这天,杨春辉的身体从脚开始慢慢变得冰冷僵硬。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很困难,一次呼气后是长久的停顿,长到令人担心他不再呼吸时,才又急促地“嘶嘶”两声吸气。杨鑫一言不发,一直紧握着兄长的手。杨春辉呼吸停止后,双目保持睁开,以至于杨鑫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去验看大哥的脉搏和呼吸。图为最后弥留时,杨鑫握着杨春辉的手,希望这样能让他多坚持一会儿15
平日里主事的杨磊,此时正在接母亲的路上。这天早上,母亲从家里出发来看大哥最后一面。杨鑫拨通了二哥的电话,希望电话那头母亲能唤醒大哥。老人在手机里大声呼唤儿子,却没有任何回应。16
临走之前,因为担心母亲和嫂子到后,有可能捐不成,杨磊已经通知了爱尔眼库,让眼库的医生尽快来取角膜。医生们不得不打个时间差,在杨春辉的母亲和妻子到来之前摘取角膜。他们还准备了义眼,留给死者最后的尊严。17
刚刚去世的杨春辉头部被围上了绿色的手术无菌布,只露出了眼睛。杨春辉去世后,爱尔眼库的医生王科华很快赶到了现场,准备施行手术。由于天气炎热,眼角膜必须在6小时以内取下保存(夏天6小时以内,冬天12小时以内)。取下的角膜会放入由意大利进口的保存液中,最长可以保存15天,15天后角膜即便仍可以使用,效力也会打对折。角膜捐献者提供角膜是免费的。但保存液要1000多元,再加上捐献者生前所做的血液检查800多元,共计2000元,这部分费用由使用角膜的患者支付。捐献者生前都要做严格的血液检查,乙肝、狂犬病、脑炎、脊髓灰质炎及已侵犯眼组织的恶性脑瘤等禁忌症的捐赠者,其角膜无法用于他人,只能用来做科研。18
取完角膜后,王科华医生和角膜捐赠协调员杨丽红将杨春辉的头部盖上,并向遗体鞠躬致意。为哥哥联系捐赠的杨磊一直瞒着母亲做这件事,他无奈地说,这是哥哥的心愿。19
在眼角膜被取后的半小时,杨春辉的母亲蔡晨南终于赶到了。当天早上,在得知这一天将是儿子的最后大限时,她就从隆回出发了,身上还带着不久前车祸的病痛。就在她抵达长沙不久,杨春辉走了,母子没能见上最后一眼。20
因为太过悲痛,母亲蔡晨南并未留心儿子的眼睛。21
随后,殡仪馆的人员前来,将杨春辉的遗体包扎起来,准备带走火化。亲人们的情绪再次爆发,出租屋里哭声一片。22
即使是母亲到来,杨磊也还是没有说哥哥的眼角膜已经被取走。完成了哥哥的心愿,身后事才刚刚开始。杨磊提上提包,带着哥哥的衣物,送哥哥去殡仪馆火化。哥哥的后事完成后,杨磊才第一次跟母亲讲捐角膜的事,说得很含糊,母亲一直有点疑惑。2011年11月的一天晚上,母亲蔡晨南做了一个梦,梦里杨春辉跟她说:“妈妈,我眼睛疼。”第二天一大早,蔡晨南就给杨磊打电话,质问“是眼睛全被挖走了,还是什么?”杨磊道出实情后,蔡晨南在电话里狠狠骂了儿子一通。23
杨春辉的角膜被带回眼库保存。医生将取下来的角膜冲洗干净。中间透明的角膜外是一圈坚硬的巩膜。“杨的角膜又透又厚,品质非常高”,爱尔眼库的医生介绍说。它们将陆续被移植到三个患者的眼睛上。这些患者无疑是幸运的,爱尔眼库的医生介绍,此前一名新近失明的病人,因为迟迟等不到角膜,最终**。24
杨忠祥是杨春辉第一片角膜的受捐者,此时他的左眼刚刚做完手术。进手术室之前,杨忠祥的表情一直很凝重,当得知自己的手术很成功,患病的左眼将很快好起来时,杨忠祥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