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死神总是一袭黑色斗篷,看不见脸,手里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镰刀,所到之处,必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那张检查单犹如一道晴天霹雳,霹得我六神无主。我像一只玻璃缸里的鱼,玻璃缸裂开了一道口子,我看着我赖以生存的空气和水慢慢渗出,就如我的生命在慢慢流失。我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我依旧记得那是一个晴天,因为视物模糊,我几乎是一路闭着眼睛,惴惴不安的向着医院出发。那时的我如果知道是这个结果,会不会半路打道回府?在医院折腾了几个小时,检验科的医生面色凝重的看着我,小姑娘,你最好去上级医院再看看,其他却不肯多说。我心里一沉,虽然看不清具体数字,可是那此起彼伏的箭头让我心里一紧。那三个字在脑海里浮现,我却不敢说出口。
我木然的站在医生面前,面色惨淡,听他问我,可有兄弟姐妹?某人站在我旁边说,她还有一个弟弟,我不敢抬头看他,想必也是愁云一片。那医生头也不抬的写着门诊病历,面无表情的说,那就好,赶紧去华西吧,不能拖。等会去找找我们院长,他会给你讲清楚。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跟在某人后面,某人一本正经的问我,做核磁要多少钱?因为视乳头水肿,医生建议排除颅内高压。我故作轻松的说,其实没必要,是白血病吧?我还是将那三个字说出口,因为我也是医生,我看得懂那张检验单。某人早百度了,估计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和我一样,不敢说出口。
我很平静,仿佛我在看别人的故事。我看着某人通红的眼睛,听着他哽咽的声音,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我看着自己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掌,仿佛能看到灵魂一寸寸的剥离在空中,漂浮着,慢慢变成透明。
我瞅着窗外的大树,心里莫名的悲哀,瞧,大树,你竟然都可以比我活得久,比我健康。然后才后知后觉的醒悟,本来大树都比人寿命长,当然排除人为因素。是不是不久之后,我就是一抹幽魂,我的形骸终将化成一柸黄土,归于尘埃。这是不是死亡的感觉,冰凉凉,空寂寂,心哀然。
对于病情,我不知道该如何向我父母启齿。那需要一笔对我,对我家庭而言是天文数字的费用。我妈一直都有糖尿病,好不容易盼到我大学毕业,我以为他们肩上的担子能让我分担一点,转眼我却给了他们一个更沉的担子,我于心不忍。
于是,我只告诉了我弟弟,像交代后事般叮嘱他,我听到从电话那边传来压抑的哭声。我知道我的父母会不惜任何代价来挽救我的生命,可是我不想拖累他们。我见过太多因为疾病而贫寒交加的家庭,我不愿我那已步入老年的双亲面临这样窘境。我还不曾还他们的生养之情,却要他们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我不禁怀疑,他们上辈子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这辈子要遭如此惨烈的报应。
某人坚决不同意,红着眼睛像一匹发怒的苍狼,声泪俱下的说,我要救你,我一定要想办法救你。他不停的翻着电话簿,开始寻找可以寻求帮助的人。第一次看到如此慌乱的他,我真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断了线。我说,其实没必要,我们没结婚,你没那个义务和责任,没必要把这个累赘强加给自己。他什么都不肯听,只是他那些带着余温的液体落在我手上,烫疼了我的心。
我多希望这真只是一场梦,或者是一场戏,但在我血液里疯狂叫嚣的癌细胞却一刻不停的在破坏着我的身体。我本来想趁着还能自由行走的时候,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走走,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我想去大海边拍婚纱照,我还不曾批披过那洁白如雪的婚纱,还未经历那神圣而庄严的婚礼,我想和死神抢时间,我不想我的生命里有遗憾。
但,某人终究还是把所有告诉了我爸,他说,凭我一己之力救不了你,所以必须告诉他们,我们一起想办法来救你。我目光呆滞的看着他,任由微微冰凉的液体一点一点濡湿被子。我心里有多不甘心,有多怨,有多害怕,他通通都明白。正如他反复说,宁愿生病的人是他,为什么偏偏是我。
死神,可不可以请你的脚步慢一点。这个世界还有好多地方我不曾踏足,我想去看看,我还想着出国去领略外国风情,去沙漠看高大的仙人掌,去九寨回味曾经迷恋东游记的感觉…虽然现在空气质量很差,但我不知道不能呼吸空气是什么感觉,会不会觉得窒息?
死神,可不可以请你的脚步慢一点。我还想陪陪我的父母,这些年几乎都在天各一方,我们错过了太多时光。我们之间的联系从信笺到电话到网络,我才教会我爸上网,如果有一天我的扣扣头像再也亮不起来,他找不到我会多难过。我妈心情不好的时候要给我打电话,如果再没有一个电话号码能找到我,她难过的时候怎么办。
死神,可不可以请你的脚步慢一点。以前我一直对着镜子想,我老了会是什么样子,皮肤松弛暗黄,皱纹能夹死蚊子,手脚和骷髅一样?但,现在我一条皱纹都没有,皮肤还盈满光泽和弹性,手指还纤长有力,为什么就要带走我呢?我没做过罪大恶极的事情,也没杀人放火,更不曾伤天害理,为什么就要没收仅有一次的生命呢?死神,可不可以请你的脚步慢点。经过那么多磕磕跘跘,山回路转,我才遇到这个把我当公主一样的男人。我可以躺在床上吆喝他去给我搬零食,我可以睡眼惺忪的打电话要他给我送早餐,我可以趴在沙发上看电视指挥他去拖地洗衣机…是不是我对他太苛刻,所以老天想帮帮他。在生病之前他答应给我煮水煮肉片,却一直耽搁了。虽然他的水煮肉片自成一格,但我觉得比外面卖的更对我的胃口。只是,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有那个口福。
死神,虽然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跑过你,虽然我最讨厌跑步,但如果这是一场已经吹哨的比赛,我不会先投降,我会拼尽全力去赢了你。因为,我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