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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类分级的标准应公开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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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水音乐(外一篇)
  刘云
  每一个地方的民乐,都有感动人的理由。
  可以因人而异,不喜欢她的曲调、内容,乃至所表达的情绪,爱与恨的方式方法。这些都不影响一个地方民乐的流传。
  从藏地歌谣听出神圣,与神灵接通。江苏民歌,用小情调惑人,叫人想到南宋,小朝廷延伸出来的没落情绪,茉莉花可以唱软一个时代。北京的歌谣调侃,这种方式往往说透世事,绝对民间立场,又高于天地,北京人什么没有见过呢!沪上的吴侬软语,听听是可以的,不必听懂,她的作腔作态正好诠释内容。资本主义发达得早,商业气息浓厚,反映到民间歌唱上,不必说清一些什么,这样的歌曲,压根儿就不叫外省听懂。
  蒙古长调悲怆,像草原上的天空、阴山山脉、弯曲而平坦的河流,是长长的冬季,是一株牧草转化为奶滴的过程。也是一把裹满油光的攮子解读一只全羊的过程。
  蒙古长调是用来结交朋友的,像狼呼唤同伴准备一次盛大的进攻。为什么长调总是从情感的最黑暗处升起,一再压低自己身姿,因为她不能高过马群,也不能高过羊群,以及骆驼的双峰,何况在北地的草原,最高的只有天空,和挂在草尖上的星光。
  听藏歌,眼泪向外流,越过雪山,栖落于玛尼堆和经幡。或者哈达,那是欢喜之泪。问题是在极端的神圣之地,欢乐从来都是奢侈的。
  听蒙古长调,眼泪向内流,流回心脏,像草原上最丰茂的河流,流经四季,最后还是回到草原自身,回到春天出发的第一道冰碴。唱歌的蒙古大汉泪光闪闪,他的面容则祥和无比,看不出历史,看不出风尘,甚至看不出爱和恨;女主人把每一个陌生的路人,都当作自己的亲人,她们的酒歌是炊烟描摹的毡包,牛或羊发胀的乳房,是她们脸上一年四季都不褪去的酡红,你能拒绝一碗盛情,却拒绝不了一片草原。
  东北民歌,也就是我们最常听到的二人转,应当是中国最好的行吟歌曲。二人转是行走者的歌曲。出关,闯关东,边走边唱。如东北的大平原,大老林子,老林子里的金沟、胡子、烧酒、大车店的女老板,最世俗莫过如此了:在东北生活过,人变得无限崇高而庸常,看透和永不说破,成为生命、生活的两极。说东北人豪爽是不准确的,是举重若轻,全在感受者的悟性。
  回到陕南,回到汉江之岸,再倾听汉水民歌,不能说她在所有听过的民歌中脱颖而出,但安静--我是说只要一看到那条清澈的大江,听歌的心情一定会安静下来:或者自始就是安静的罢,或者喘着粗气安静下来的罢,或者根本无所谓安静,迷离、茫然、无助、失聪,什么都会有的,如果你能安静地听完一首汉江民歌。
  我似乎是从摇篮时期,便得以听唱那些称做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歌曲。唱猫,唱狗,唱猪,唱牛羊,唱村子里一个小小子,他一辈子都以傻著名。唱茶,唱酒,茶是清明茶,神奇而不可传摹,比如这样的茶即生长于青青的茶山,也生长于四季中随便的一段情节,腊月也可以采得新茶,哪怕大雪纷飞,如果你愿意,可以雪花入茶;夏天最毒辣的日头下,茶叶以春天的姿态进入你的视野,最后进入清水,进入我们等待已久的饥渴。酒或是包谷酒,干重活时,包谷酒郑重上场,斟满所有汉子的酒碗。五月以后,最常见的是米酒了,轻率、清澈、轻易、轻浅,此时,麦子发黄、洋芋开花、稻子返青,瓜果要么开花、要么坐果,牛在河岸上卧着吃草,灰白的水牛则泡在田埂以下的河潭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鼻子喷水雾,羊比冬天雪白,出没于有着葛叶葱郁的草坡,米酒的意义就在于小憩,劳作之后短暂的停顿,四季中那一小节一小节存在的过门,此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整个陕南,只要春天现身后,在余下的时间里,都会泡在水光之中。陕南是水汽、水光、水雾、水柱、水浪、水潭、水滴的化身,一点不为过。在这里,长达四季的绿色,其实就是在反复说明一个事迹,水色的陕南,会把岁月泡软,把最硬的心肠泡软。直到植物普通承认这样的岁月。
  陕南民歌,严格意义上说,是汉江民歌,十有八九都是清水泡制成的。其茶歌、酒歌、姐儿歌、插秧歌、薅草歌、打夯歌、盖屋歌、背佬歌、行路歌、嫁娶歌、行酒歌、劝学歌,最深里的境界归终都是一汪清水!能照人影。或者山影。
  倒采茶歌,从腊月里采起,一直采到下年的冬月,正月里的采茶酒色迷离,出没于歌曲的男人妇人,大人小子,都一腔的愁绪或无由的欢喜。当然,这是农闲时的歌曲,一屋子人围坐火塘前,把手掌和膝盖烤得发烫,唱的人和听的人,都变成闪跳不已的火光,映在农家的老墙上。
  公认为最色的十八摸,版本之多,令人称奇,随便一个村子,一个有人户居住的地方,都有自己的一套情歌,十八摸是集大成者。歌唱者完全地忘乎所以,无惧天地,像植物那样疯开疯长,从一个妇人的头项开始,唱到她的绣花鞋。其间仪态万千,情色淋漓,唱者身心中只有情色、肉体、音容、冠戴,超出一切物质、禁忌。说破了民间关于爱情的全部译码。
  陕南人最早来自南北移民,他们没有家乡,以草木为家乡,没有历史,以四季为历史,没有族群的忌讳与隔离。这一些,全部融入了汉江各类题材的民歌中,民歌,就是陕南人,准确说是汉江人口口相传的历史。陕南人可以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远溯自己的故里,追问自己来自何方,但我相信没有哪一个家庭能准确说通老祖先来自哪一省哪一府哪一乡哪一村。听到正宗的陕南民歌,就听到了家乡的声音,因此,我愿意相信民歌是陕南人的通用的家乡。正如陕南人大多喜欢说自己来自大槐树。大槐树不仅生于北地,也出没于南方。
  陕南民歌,即汉江民歌中,歌唱者总是把自己比做草木,牛羊,甚至最声名狼籍的豺狼虎豹。比作瓜果,泥巴,沙粒,冬天的谷草,织布的云板、梭罗,绣花鞋,水烟袋,蚕蛹,桑叶,和苎麻。姐儿歌中,痴心的小伙子,把园子里、或织房里的女子,比作顶着嫩花的黄瓜,比作园子里的水葱,比作水上的舟子,他把自己比作什么呢?比作一把沙土,田里的烂泥,草地上觊觎嫩嫩青草的牛羊,比作女子香腮上那一行汗珠儿,比作一顶麦秸编织的草帽子,遮住了八月的骄阳。
  汉江民歌就是一汪清水,一首民歌就是一条长流不息的溪。因之,这样的民歌不高亢,不吼叫,不救赎,不控诉,也不乞求,像清溪那样流动、闪跳、婉转,曲调反复不间断,像飘过水面上的小风。这样的民歌躲藏在植物的内心中,不唱天,不唱地,不唱神灵,就唱草木、牲畜,唱清水,唱他们像清水一样可掬可饮的心思。
  老坟山
  吾乡文化大革命以后,挖了很多坟山。最有名的要算坝河下游的魏家坝。是一个老坟园子,大小得有二百多棺坟。都是青砖隆砌,糯米与石灰、苎麻丝砸粘了浇顶,拜台是整块的绿豆石,无有水线,无有裂口。时间早到乾清,第一棺,也是最大的一棺,就是魏家迁陕的先祖,随后每一棺,都比先祖的小一圈,也是青砖、绿豆石板。青砖不是清代的砖,考古专家说,那些砖,当是汉砖。青砖,是吾乡寻常的叫法,指颜色,泛指青色的砖,可以是汉砖,可以是清砖,不是用石炭烧制,是用巴山里的硬柴烧,烧得后的砖是青色,不像后世的石炭烧成的红色。
  汉砖比清砖方正厚实,一块汉砖能改成两块清代砖。在早,吾乡与汉江、月河川道一样,都是移民落脚地,移民的聚落,皆以姓氏名之,姓和地形结合,就成了移民落脚地的新名号。魏家坝,算是吾乡坝河沿岸一等一的大庄子,一庄子的人户差不多都姓魏,庄子的老坟山,就是魏家的家坟园子,外姓人势单,聚不起如此大的场合,只能零星的落葬。
  吾乡移民,多来自湖湘,以我的考究,又以湖北最多。大约以武昌、麻城多,周边聚来,这其中又以孝感为多。如吾家祖就是来自麻城孝感乡,到我这代,难知过了几代了,我能背出派语曰:广庆胜昌宗,子孝恩惠远,升管长显荣,开元复兴汉,不完全,只是其中一段子,我为宗派,是幺门大辈。吾乡的制砖,沿袭汉制,喜欢烧厚砖。这样的形制,以建大宅院为佳,以后的薄砖,虽也是柴火烧,却小气了许多,大约时代气息落寞,少了浑然,落实到一个家族,也少了昂然之象:民国以后,吾乡始出现清代形制的砖的,薄砖,主要建砖木结构的二三层楼,如建学堂、建福音堂。看到一个厚砖砌的大宅子、大坟园,没说的,一定是前清的。民国以后国运不行了,家运也便旁落。再后来,坟园不能用砖砌,差不多只是用方石,再不济的,只能用黄土堆。哪里的黄土不埋人,这话我以为清以前是不说的,清以前不是黄土埋人,是砖埋人,生前住青砖的屋子,死后也应是住青砖坟,生前生后一个样,阴阳两隔,隔的是气息,不隔的是物的形制。古人讲哀荣,厚葬,就是生前的苦,死后还,阴阳平衡,天人大同。
  建城圈子的砖,都是汉砖的形制。清以后也建城,用砖的却少见了。吾乡县城迁建自200年前,已到了晚清了,国运衰了,县城的新建也便马虎。城圈子不敢用砖砌,只用黄土夯,一层一层加石灰、糯米汤,高有十来丈,宽可跑马,挨城门洞一圈,用了青砖夹大木门,木门是橡树的,门板上钉了铸铁的包头。那青砖是汉代的砖,厚砖,长有一尺,厚有三寸,一想便知道是勉强保留着祖先的遗风,满城圈子用不得青砖,城门却是该用的地方,便用正经的汉砖了。吾乡老县城,在现县城西100里的北河、东河交汇处,现在的地名就叫老县,是个镇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里,老县城的残墙根子时常还得见,清一色是汉砖。老的汉砖似乎有了魂了,水浸不泥,风吹不化。到了二十年前,附近的农人开始拆残墙,拆回去砌猪圈。有个农人运气好,碰上块画像砖,上面制的是西城虎,惊动了文管部门,给了二百钱收走了。这砖如今在省城的博物馆里。老城墙拆下的汉砖,带绳纹的也多,比起西城虎,当然就逊色了不少。西城虎的砖少,整个吾乡境内,近三十年发现的不过十来块,一块从老县城的墙上得见,其它的都是老坟山的东西。
  魏家坝的老坟山,是1960年代一个秋天挖开的。秋天庄稼收了,乡下人闲得没事,这时城里起了红卫兵,一天就吆喝起队伍下坝河,浩浩荡荡地开进魏家坝,点名要破“四旧”,挖魏家的老坟山。起初魏家族里还有老人出来讲理,讲着讲着就叫红卫兵打翻了。领头的正是魏家的一个子弟,其时在县城中学上学,是个红卫兵头头,论理的魏家老人脑壳打破了,嘴巴流血,指着那个魏家子弟说:你是死无葬身之地的!老人在早是个乡绅,家下有十来担课,自己却喜欢教书,村上从前清就开始办家学,在魏家祠堂课同姓子弟,到老人已是第十任先生了。
  越明年,老人死于郁愤,找个风清月朗的日子,在老坟山一棵百年老柏上悬绳而去,死后就地葬于魏家坟山。无有砖砌,围土,掺坝河的黄沙,夯实。不能立碑,也不能建拜台。其时,二百来棺老坟俱一起毁,残砖满山,豆青石的碑子,或残断了,或埋没于乱砖间,一弃多年。1990年,县上文物所搞田野文物普查,收得魏家坟山好碑残碑近百块,其中最老的一块碑子,恰是保存得最完好,埋入黄泥深处,挖出,字迹依然清楚如洗,记载了魏家老祖先迁陕的历程,这记载对研究安康移民流变是文字佐证,现存于市上博物馆。
  老人指斥的那个魏家子弟,做到县革委会副主任,主管文教,文革后定为三种人,从此抑郁不堪,老婆离婚,儿女不认,他渐渐上不得班了,整天在街上背抄着手闲走,看到有不顺眼的人了,站下指教人半天,人都走远了,他还在数落。每到秋天,他都要大犯一回病,到了街上,见什么打砸什么,满城人都知道他是个武疯子,叫自家孩子躲远些。打砸得不堪了,民政上或残联就出些钱,叫街道上把他送到市精神病院养一阵。某年冬天,失足落入坝河,连冻带淹,去了,死后家人不出面认领骨灰,没办法,民政上做主,将骨灰寄放在县烈士陵园骨灰房里。这应了那句“死无葬身之地”,知道这段经历的人都称奇!
  与魏家老坟山齐名的,吾乡境内还有冲河张湾的张家坟山,冦河刘家坟山,秋河李家坟山,八仙河蔡家坟山,洛河詹家坟山,长安坝梁家坟山,都是县里一等一的大坟山。可惜都在文革中起毁了。1990年代中期,县上搞文化兴县,办了一回吾乡文物展,所展之物皆起自老坟山,有金银,有玉件,有漆器,有兵器,也有抄家得见的画轴、古诗册、旺族的家谱,还有一柄战国时代的青铜剑,定为国家一级文物。有个册页,据说唐伯虎的,省上调去鉴定,一去就未送回。展览置在文管所的大展厅里,吾乡人民喜爱热闹,一连数天人山人海,拥进挤出,大家不懂画轴册页,只对金银器感慨,尤其是魏家的银筷子,竟是齐斩斩的八付,恰好一席,有老人就啧叹,说地主阶级真是阔气呵,喜得是打倒了!秋河沿上李家坟山起出的吃饭的金碗、吃茶的金盏、掏耳屎的金勺、吸水烟的金烟壶,更是叫吾乡父老大开眼界。有个研究民俗的省上专家来看了,也附合说,由器而人,可见此县是一等富庶之地。也是,吾乡若说移民之盛,在安康确也是一等一等的,民国年间,安康有名的大商号,十停吾乡占有三四停,如漆商、茶商、药材商、茧商,皆是一等一的大商号,在汉口、西安城都开有分号。吾乡的生漆销往美洲,茶叶销往欧洲、日本、南洋。吾乡“狮子头菊花心”的党参,是贡进之品,与三里垭毛尖茶,并为吾乡二贡。此次展览,还展有前清和民国传下来的十来副戏箱子,锣鼓响器家伙什儿就不说了,光是各色戏装都展了半间屋,其中一件,竟是镶了金丝的!吾乡是安康正经的戏剧之乡,汉调二黄、花鼓子、小场子、京腔、徽戏、秦腔、眉户,随乡可见,听到唱秦腔的地方,便知是关中道迁来的;黄州馆夜夜笙歌,唱的多是汉剧;湖南馆唱花鼓,一男一女对唱,女的扮相俊美,却偏偏是个后生。汉调二黄是安康本地班子,讲究唱大本戏,一本戏连唱十来天也是常事。吾乡自成一家的弦子腔,从京、汉、徽、湘各路调子中都能找见出处,却又是吾乡的风态,现在已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次展览,是一次吾乡人民认识自己历史的大课,好多人第一次得知,自己祖上竟不是土著的,他们从那些碑石上,知道自己祖上千辛万苦来自何方,繁衍经年,才有了自己这一代哩!县上领导更是大为感奋,说地下文物得见天日,是天意,是潮流,是叫我们这些后来者发扬光大,老祖先遗下文化来,就是等我们开发,是要帮了我们兴县兴业哩!
  我家也有个老坟山。不出名,且远在僻乡。从县城出发,翻马盘山,一上三十里,一下二十里,五十来里山路,劳力好的走半天,脚力差的,要走一整天。我十来岁始,每年都会回老家一趟,开始走一整天,渐渐地,脚力加大了,多半天也能到家。二十来岁时,身体最好,早间回去,就是一个上午;下半天回去,刚好夜饭上桌。我家老坟山,就在老庄子屋后一坡松树朳里。地是缓坡地,土层厚,算是肉山,专一长松树,老家人叫此等树为枞树,其实是巴山松,一年四季长青,长不高大,再老只半抱粗细。枝条却发旺,每年要剔枝,一年不剔,就绣朳了,枝芽蔽天,树就长不开,非得剔枝不行。枞树枝子,油性得很,一刀下去,刀口冒白浆,那便是松油,是上好的引火柴。树身上的残枝,日子久了,就结成个油节子,老家叫油光子,是点火之物,也有人家用来当灯使,油光子灯,一股清烟上冒,散发出松油的清香,真是好闻。大些的油光子,可做走夜路的火把,风吹不熄。我小时候在老家寄住的那几年,喜欢到屋后头的枞树朳玩,秋天一地松毛,滑脚站不稳,干脆坐屁股梭,秋天捡松葫芦,剥松籽儿吃,吃多了会晕,叫醉松籽儿。枞树朳里有十几棺老坟,有大有小,坡垴上一棺最大,青砖扣成的,正面嵌一块豆青石的碑,碑上的文字,小时候我一个也认不得,大了认全了,全是繁体字,古隶。小时候,祖父年三十除夕带我上坡给老坟山送灯,炸炮子,烧火纸,嘴里给我说话,也给坟里的祖先说,我自小便知道,坟里睡着的是祖父的祖父的祖父,我弄不清辈份,祖父说,你一满叫太爷爷就成了!
  我太爷爷睡在老屋枞树朳坡上最上头,整个坟园呈品字形,太爷爷的坟是品字上头那个单独的口,他一个人站了一方。他的脚下,一排一排地排开,一排比一排排得开,渐渐地就排了十来排了,他们都是我的祖先。每年年三十我们做小辈的要到坟山送灯上亮,清明要到坟山挂清,正月十五要去送灯,每去一回,要拔了杂草,给祖先洒扫庭除,若是哪棺坟落了砖、滑了土了,要固砖,要培新土。我们上坟时,带三样家什,一样火柴,一样弯刀,一样洋铲,然后是火炮子,黄表纸。我太爷爷待遇最高,除了祖先们都有的,他专一有一把旱烟,后来旱烟少了,上纸烟。祖父说,你太爷爷讲究,兴吃水烟袋哩,在早兴吃四川的绵烟,用上好的酒腌了的,用皮纸包了一层又一层呀!谁个胆大,也不敢碰你太爷爷的绵烟!祖父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每年都在地头种几垄旱烟,秋里黄了,收回屋,阴干,再用包谷酒腌,用皮纸裹,外头用塑料纸包扎得紧,挑在屋梁上,年三十了,上到太爷爷的坟前。小时候我真信了祖父的话了,稍大一些,就疑惑起来,太爷爷离着祖父多少辈呀,咋晓得太爷爷吃水烟呢?便追问祖父,有时祖父给我瞎扯,有时问急了,祖父便说我不灵醒,祖先的事么,小娃娃不懂得!
  三年前,我大伯父一家最后从老屋搬迁到离县城五里的纸坊沟。纸坊沟新修了移民新村,整整齐齐地一排排小二楼,小三楼,大伯父固执,硬是在沟垴上选了别人一院老宅子,沟里的房子是全新的,价钱也公道,几乎是政府白送的么!大伯父跟我堂弟他们僵了好一阵,最后动员我回去做工作,还是不成,没办法,只得随了他老人家。纸坊沟垴上的老院子真是破败得很了,住了人老几辈子了,唯一的好处是前后有地,在林,有草坡,院子是土墙青瓦,木窗子木门,门镣吊要挂将军锁。房子旧得修不得了,搬进去前,只敢找匠人来捡捡瓦,补补漏,换了换枕楼的烂板子,重新盘个砖灶。不过,我眼中,大伯父选的这个宅院也是有道理的,地面宽大,不比沟里的新房子局狭,门前门后都可以种园子,屋后头的林子这几年兴得好,虽说是集体林,但独门独户,也算自家的林子了。我私下安慰堂弟说,过二年,咱把院子翻盖起来,建一院青砖上顶的四合院,也是个好庄子哩!堂弟笑笑,可能根本不信我的鬼话罢。
  老家那块儿的人户,这些年都搬空了,留下什么呢?留下的是一沟一坡的好地,一山一山的好林子,留下几条沟的好水。我家还留下了老坟山,留下我太爷爷,太爷爷脚下一干祖先。留下我祖父,他的坟在坡根上,离着太爷爷有好几层的距离。头些年,每年三十前半天,堂兄他们还赶早回老屋去送灯送亮,烧纸放火炮子,渐渐地人倦了,年三十路远也顾不上了。改在清明回去一趟,挂个清明吊儿,烧一回纸。我则工作在外地,更是有多少年没能回老屋一趟了。每每回县里公干,得空见着堂弟他们,心下歉歉的,想孝顺还是堂弟他们,我们这些干部往往指望不上。日子久了,堂弟也跟我说,老坟山荒得瘆人哩,该啥时候修整一修才好。话是说了,工夫不由人,事情一再地拖延。堂弟的意思我明白,他是希望我能回去,要修么,架回势不易,修就要修得像个样子哩!
  总的说来,搬出老家大山的大伯父,心情还是好的。离县城近了,离我们这些在外地工作的晚辈们也算是近了。有机会到县上,瞅个空还能到纸坊沟垴上看一看他老人家。如果时间有余,我会陪他老人家吃顿饭,喝点小酒,喝着喝着大伯父就有些酒意,说得多的是老坟山,由老坟山说到我父亲这一枝子,他说,你太爷爷那棺坟在长哩!这二年长得更勤。太爷爷的坟见长,早几年我回老家去,祖父就一再给我说道。我到老坟山去看,虽说看不出如何在长,可感觉里也真是在长,就是与其它的坟比,太爷爷的坟一年年见大,周边的草木也兴旺,有藤藤蔓蔓的从老砖缝往出长,把个坟包胀得要炸裂子的样子,便显得长了、大了。那就是长么?大伯父说,那可不就是在长么!你太爷爷偏心呢,专一保佑你们这一枝子,你看你们,一代比一代发旺,你老子在公司做事,你在县上做事,你儿子如今在朝上做事,你弟弟妹妹,也做成了事,这可不就是你太爷爷的保佑么!祖父在世时,似乎也表达过这样的意思,那时吾乡还没有兴移民搬迁,每年我还要回老家去,看看老人,上上老坟山。上一回老坟山,祖父就会跟我说一说太爷爷,说你太爷爷一辈子活得讲究,要地有地,要山场有山场,要课子有课子,长工养得也有口功,沙河方圆四五十里,谁不晓得你太爷爷哩!我知道这些话,都是祖父多年的臆想,太爷爷离着他老人家,少说也有百十年,他在心目中把太爷爷神化了。
  真要修老坟山,可不是一句话的事。回到老屋,马盘山上下五十来里山路,修坟的物件一样一样都得雇人往回背,青砖、石灰、豆青石的碑,大小十几棺坟呀!真是想得到做不到。修老坟山的事,大伯父近二年先后给我说了三次,说老坟山旺哩!每次我嘴里答应,心下犯难,这连大伯父都看得出来,见我为难了,大伯父就劝我喝酒。再见面,大伯父不说坟了,又说我父亲,说我父亲在他们兄弟几个里,命是最好的,却走得早,没享到晚辈们的福。说到我父亲,我就想哭,鼻子酸,有时借着酒意,大颗的泪水就掉下来。在父亲的孙儿辈中,他最喜欢的可能就是他的长孙,我的儿子了,有一年他犯病,医院下了病危通知,眼看不行了,迷糊中他念叨他长孙的名字,那时我儿子才上小学三年级,半夜叫醒他,赶到医院里,见到他爷爷,放声大哭,竟把弥留中的老爷子哭清醒了,从鬼门关回来,父亲又活了两年。可惜,他最终没有看到他孙子上军校,如今是一个标准的军官了,父亲的心思中,军人经历一直是他的骄傲,老家他一泡子人中,唯有父亲因为早年从军,得以走出大山,成为国家干部,也成就了我们这一枝子。
  父亲只活了六十来岁,远不及我大伯父。我大伯父今年已经过八十的坎了,身体还算硬朗,每天天放亮,就起身,一个人蹴在火炉前,煨一缸子老脚片茶喝;中午两大碗干饭;晚上干稀不论,却要喝二两包谷酒。我父亲没犯病时,有时闲下来跟我念叨,死后就把他埋回老坟山去吧,生前尽在外头混了,死后回老家去,给你爷尽孝道。我一直以为是个玩笑话,从没放在心上。这二年,堂弟有时见到我,也说起大伯父的心思,竟然跟我父亲说的一样一样:死后回老坟山呀。新地方没个伴么!
  可是回得去吗?不说城里早已兴起集中在公墓下葬,有干部背景还得是火化。若真是大伯父到了那一天,我们弟兄几个能把他送回老坟山吗?我回答不了。况且,老坟山离我们越来越远了,越来越淡出我们的记忆,一个人回到老坟山的大伯父,我们能保证年三十一准儿给他送灯送亮,炸炮子,烧火纸吗?
  再见到大伯父,我怕他说起老坟山的事,每每话有那个意思了,我就笑说,现在政策好,日子不愁怅,我们好好孝顺你吧,你还能再活二十年哩,等你一百岁了,再说回不回老坟山啊!如果快要说到修老坟山了,我也往远处扯,说,老坟山是有灵气的,动不得哩!又说,亏得我家老坟山偏远,才无有遭罪,若是在个路边上,没准儿也早叫红卫兵给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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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云,男,中国作协会员,陕西散文学会副会长,出版诗集《劳动的歌者》、散文集《风吹过秦岭》、《一生一样乡村》,现任安康日报社总编辑。